台中 鍾麗齡
我與身心症的第一次接觸
記得第一次發病,是在我四十歲的那年。當時正值兒子升高中考基測。因為我兒幾乎包辦每學期的全校第一名。最後一次模擬考也是全中區第二名。所以全校師生都對他寄與厚望。又因大我兒子一屆就讀台北市中正國中的表姐說:他們全校第一名的男孩,大概是壓力太大考場失利沒能考上建中,因而天天在家想跳樓自殺。可憐媽媽擔驚受怕得整天顧著他。所以我也怕我兒會重蹈覆轍。
再加上那年因SARS疫情蔓延而延考。先生又頻頻去新竹出差,往來舟車為時半個月。我生怕家人染SARS,害兒子被隔離不得應考。所以焦慮得反而自己先出事。
首先是每天看SARS新聞就不停的哭泣,食不知味,對什麼事都提不起興趣,感覺就要世界末日了。
再來是胃潰瘍(當時並不知這就是身心症造成的)。因為怕染SARS所以ㄍ一ㄥ了很久才去就醫。醫師開藥後說:藥吃完還要追蹤。因為胃癌和潰瘍很像。嚇得我又慮病了。怕萬一得了胃癌,會影響兒子考試的心情。
結果胃潰瘍治好了,但我的症狀不減反增。不斷的噯氣,反覆便秘與拉肚子,腹痛,毫無食慾。被熱心的大學老同學帶去看會隔空發功的中醫師,結果依然無效。最後連腹部超音波,大腸鏡也照了。就是找不出病因。
跌跌撞撞的就醫之路
就在兒子基測一考完,我就全面發作了。坐立難安,手抖,失眠,無法進食。就在這個時候我在報上看到一則有關憂鬱症的文章。才知道我應該得的就是身心症。所以立即前往中山醫院就醫。身心科大夫跟我說:妳就是得了身心症,只要服二到三個月的藥就會好。我喜出望外,心想終於找到病名就要得救了。哪知當晚吃藥睡覺後,半夜起床如廁,卻像千斤重擔壓頂,站不起來。好不容易上完廁所才躺上床,又像有千萬隻螞蟻一陣陣的從腳爬上頭。更可怕的是,我的腳居然會不由自主的抬起來,就像電影裡演的殭屍一般。嚇得我趕緊掙扎的爬起床喝水到天亮。並且急電我的醫師。然而醫師告訴我:那不是藥害,應該是我自己大發作的反應。但當時的我怎麼也不相信。從此不敢再吃醫師開的藥。轉而做精油按摩舒壓,並且接受某醫師從日本引進在脖子上打交感神經阻斷的針。結果是花了很多錢,效果卻都付之闕如。
症狀只有愈來愈多。胸悶,心悸,手抖,不自主吞嚥,頭痛欲裂,血壓忽高忽低,盜汗,忽然吸不到氣或看不見或聽不到或忽然失去意識,無法進食,無法睡眠,坐立難安,只能在地上打滾。更可怕的是感覺走路踩不到地,躺在床上,卻感覺躺不到床,整個人是漂浮在空中的。體重也直線掉到只剩40公斤。
後來又演變為憂鬱症,感覺這世界因我的存在而受害,只有我死了,這世界才有光明。所以可以說我得了憂鬱,焦慮,恐慌三機一體的身心症。
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,我想起第一次就醫在診間買的“放輕鬆”CD,上面有董氏基金會的電話。我立刻打去求救。他們介紹我來台北市療就醫。我因對藥物仍有疑慮,所以吃得很輕,辛苦的吃了3個月的藥仍無改善。之後回台中天天打電話給台中愛心會的志工哭訴。她們一直建議我到中山醫院接受團療。但因為之前在中山醫院就醫的陰影,讓我一直裹足不前。遂在好鄰居的協助下,到澄清醫院就醫。
絕處逢生的契機
要不是先生反對,我差點就要入住澄清身心科病房了。記得那天從澄清醫院出來,坐在先生的車上,心想,車子快撞上安全島吧!死了,痛苦也就結束了。但後來又想,死了只是把問題丟給愛妳的家人。讓他們承擔痛苦,讓他們也生病。不行,絕不能如此自私,自己的問題要自己勇敢的去面對,去解決。
當下我轉了一個很重要的念頭。就是『不是醫師治不好我,是我不相信醫師能治好我。不是藥物對我無效,是我不相信藥物會對我有效。』這個念頭救了我。(我深切的相信這是上天的眷顧,不然以我當時的狀況,要轉正念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)。於是我勇敢的做了一個決定。就是回到中山醫院去看李俊德醫師的門診,並參加他主持的團療。
《團療威力無窮,藥物治療與心理治療雙管齊下,病癒如神蹟》很神奇的,第一次參加團療我的病就好像好了四分之一。我也終於了解到我得身心症的遠因和近因。(近因已前述)遠因是從小到大母親給的壓力與傷害,並造成我本該美滿婚姻上的斑斑裂痕。因為長期處在這壓力下,早已習以為常。當一個引爆點點燃,這壓力鍋就爆炸得一發不可收拾。
我請李醫師幫我開我可以接受的最大劑量藥物。(因為在團療中學會抗憂鬱藥物必須累積到一定的量才能發揮成效。不能睡覺,安眠藥就多開幾顆接力著吃。)
我服藥半年後,慢慢的,症狀以鋸齒狀的曲線(進步兩分,退步一分),一個個的減輕,一個個的消失。這疾病不是一天造成的,病去如抽絲,所以要很有耐心的與病為友。回顧發病之初到病癒停藥,整整經歷了拾壹個月的煎熬。每當痛苦難當時,就想像自己走在死蔭幽谷裡,前方有一絲微光。只要我一步一腳印,終能重見光明。
憂鬱症救贖了我,讓我找到自己,重新奪回我的力量
雖然很痛苦,但疾病真的是我生命裡最好的導師。浴火後的鳳凰才是最美的。生病之前,我只為家庭,為先生,為子女付出。從來看不見自己。活在母親的淫威下,常常擔驚受怕。病癒之後我走出家門,去當社福,醫療,教育志工,並學習自己最愛的繪畫,表演,縫紉,種植…等。我的生命因此變得有意義,也因此而豐富。
憂鬱症不簡單,它是一門終生學習的課程
只是我以為這麼大的難關我都闖過了,再也不用怕憂鬱症了。但我錯了。它就像躲在暗處的黑狗,冷不防就會跳出來咬你一口。我停藥六年後第二次發作,服了一年藥。再停藥三年後第三次發作,服一年半的藥。再停藥一年半後第四次發作,服藥至今。雖然發作症狀一次比一次輕,但一次比一次間隔時間更短,還是挺辛苦的。李醫師曾經說,發作一次下次再犯的機率是50%,發作二次下次再犯率是70%,發作三次下次再犯率是90%。也就是腦袋裡壞掉的檔案一再開啟,就會愈來愈鬆,很容易被打開。所以我犯了四次以後,原則上是要終生服藥的。但現在的我學會每天檢視自己的心情指數。靠轉念,用好的想法代替不好的想法。如果還是覺得“怪怪的”不太舒服。我就把藥吞下去。我不再堅持要不要吃藥,而是把藥當保險當作健康食品。
結語
其實我最後一次發病是在肺腺癌1A開刀後。很感恩老天爺的厚愛,讓我得以早期發現早期治療。疾病是上天給的化妝了的祝福。因著身心症的洗禮,我才明白我們是透過父母來到世間出差,旅遊,學習,考察兼玩耍的學習靈魂。很多的牽絆,很多的罣礙,我們都要學會放心,放手,放下,並活在有力的當下。只有先愛自己才有能力去愛別人。這一切都要感謝憂鬱症教會我這些寶貴的概念。正所謂不經一番寒澈骨,那得梅花撲鼻香。下圖是我病癒後的油畫自畫像。背景的玫瑰代表愛 ,從愛自己出發,擴及家人,朋友與萬物。常青針葉大樹則代表我有無比堅毅的勇氣,迎向未來未知的挑戰。如同太陽的向日葵是我誓言永遠要正念迎向光明,並且釋放我的熱情給予周遭的人事物。雖然我的背後還有一堵晦暗的藍。但只要我堅持信念,黑狗就沒有機會出來咬人了。但願我的生命經驗能分享給認識與不認識的你。讓我們大家都能活得健康活得精彩。感謝我得了憂鬱,焦慮,恐慌症,這真的是一個奇異的恩典。